这个看起来比从前好一点了的贺昭。
会吗?
贺昭自嘲一笑。
放不下应该不至于,但总归会有点不忍心吧。
这不像是赌,更像是期待,乞求对方的怜悯。
贺昭恍惚间想起了几年前在西北的一件事。
他和谢庭川一起走散了,遇到了涟国斥候的尸体。当时的峡谷中在下雪,这人身上的战铠被人扒走保暖了,脸上冻得灰紫,死不瞑目。
谢庭川不嫌他身上脏,还帮人合了眼,拾了些草叶枯枝盖在他的身上。
这个时候两个人已经隐隐有决裂的迹象,贺昭语气不是很好:“这人死前说不定杀了不少我们的人。”
“他身上没有伤口,是被活活冻死的,生前大概是个斥候,斥候负责勘探战地地形,有时候怕暴露行迹,会在一个地方待几十个时辰不挪动。”谢庭川的声音有些低沉,“即使走了,也该走得体面一些。”
谢庭川就是这样的一个人。
战场上杀人不眨眼,战场外又能保持一颗悲天悯人的心。
他是真的……怜悯众生。
贺昭有些自暴自弃地想,若是实在没有爱,怜悯也好。
贺昭捂着自己的胸口,被太医换下来的纱布又染了血,桌上放着还冒热气的汤药,他一口都没喝。
这是夜行贾府那晚上留下来的伤,断断续续地化脓又发炎,到现在都没有好转。
&ash;&ash;爱也好,恨也罢。怜悯、同情,全部都可以。
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。
……
次日,谢庭川进宫请安。
贺昭刚下朝,缓慢踏步走进紫宸殿,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兰花香味儿。
谢庭川身着武将官服,恭敬本分的模样,他微微颔首:“微臣叩见陛下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贺昭想要伸手扶他,却被人一下子躲开。
贺昭的手滞在了半空中。
“谢陛下。”谢庭川不卑不亢地起身,语气神色并无异样。
贺昭强压下心中的情绪,他挥了一下袖袍,坐在龙椅上:“明晚朕为你设了宫宴。”
“微臣只是回西北巡军,并不是领兵出征,无需……设宴款待。”谢庭川自始至终都是垂着眼帘的,声色有些难以察觉的颤抖。
“就当朕想让你多陪一晚不可以吗?”贺昭目光落下了身边的砚台,“帮朕磨墨吧。”
谢庭川的步子有些沉重。
贺昭觉得有些古怪,但是并没有问什么,毕竟这人在自己面前总是这般,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。
“昨夜云太妃下山了,朕将她送到了泰熙宫。这事儿可听说了?”
贺昭问。
谢庭川的手顿了一下,随后点头道:“臣听说了。”
“今早上朝,那些大臣都在指责朕。”贺昭轻哧了一声,“就差指着朕说骂朕不孝了。”
云太妃是先帝临终前亲自下令,送去大寒山上守丧的。
按照他们理解的意思,这位云妃这辈子都得在大寒山上度过了。
……除非谢庭川造反,将这贺家的天下给翻了。
谢庭川沉着口气道:“三年丧期已满,云太妃只是出山,并未出宫。”
“自从她从大寒山下来的那一刻起,朕就注定要被千夫所指了。”贺昭拿起笔,然后蘸了墨水,在奏章上草草写了两行字,“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抵抗这件事吗?”
谢庭川翕动嘴唇:“微臣愚笨。”
“你不愚笨,你只是不敢说。”贺昭道,“云太妃是谢家唯一的掣肘了,待她出宫,你们谢家便再无顾忌了。那些老官们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,不想见血了。”
谢庭川磨墨的手指抓得青白一片,隐忍地阖上了眼睛:“谢臣无反贼。”
“朕信你。”贺昭伸出手,将他抓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,然后慢慢握在了手心中,“他们担心朕宠你太过,朕也时常想自己是否色令智昏。”
谢庭川的气息乱了,他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了两下,忽然挣脱,后退了半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