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这几日,他们早就听说贺昭从西北回来之后瞎了眼,也有人说他只是伤了脑袋,不过现在看来,这人好像没出什么事儿。
“六皇叔,”贺昭开口问道,“近日竞白的功课可还好?”
低沉的声音后后边的管乐丝竹之声融合在一起,语气虽然淡淡的,但是一开口,就有种让别人都喘不上气的感觉。
那位被点到的六皇叔封号为“德”,众人唤他“德王”。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忠厚人,因为生母生前只是嫔位,出身低微,所以这两年才被贺昭晋为“亲王”。
他膝下有二子一女,幼子名唤“竞白”,现在在燮林书院中读书。
“回陛下,”德王站起身来,低眉顺眼道,“幼子顽皮,进书院读书之后才稍稍收心了些。近日他的功课还算是有长进,劳陛下挂念了。”
“竞白是个好苗子,”贺昭点头道,“还请皇叔多费心指点了。”
这句话后面的意思让底下坐着的人都倒吸一口气。
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是说话不知道拐弯的酒囊饭袋,但是就算再无知,也能听懂贺昭话中的意思了。
贺昭是想要择一宗室子弟继承大统!
现在看来,是挑中的德王的幼子贺竞白了吗?
“陛下言重了,”德王用袖口擦了擦汗,“这是臣的本分。”
一时之间,他能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纷纷向自己投来。
他也不知道陛下为何要在宫宴中突然提起这件事,今夜过后,大家怕是不能过个好年了。
又过了小半个时辰,贺昭忽然说自己乏了,让诸位自便。
谢庭川小心地跟在他身后,暗中扶着他的手。
“我本以为你不会在宫宴上待那么久,今夜之后,他们更要怀疑你我二人的关系了。”贺昭吐出来的气息中带着些酒气,他方才没忍住,抿了几口岁酒。
谢庭川蹙眉道:“旁人也就罢了,那些宗室皇亲都是你的亲人,我就当今日的宫宴是家宴了。”
见贺昭的亲人,他没有必要那么遮遮掩掩的。
“可是他们个个都是碎嘴子,说不定明日就将这事儿抖落出去了。”贺昭低低地笑了。
谢庭川沉默了半晌,最后只好无奈叹气:“说就说吧,反正……本来就是那样。”
贺昭被他的话逗乐了,肩膀都耸了两下:“你现在脸皮比从前厚了。”
谢庭川睨了他一眼,随后又故意冷声道:“我若是老老实实留在西北,定是没有人这样编排我的。”
贺昭见好就收:“别……我几乎是废了这条命才将你哄回来的,好临舟,我错了。”
谢庭川轻哼了一声,也不再纠结这件事。他眺望远方,看着宫廊两侧忽闪忽现的八宝灯,开口问道:“今夜你提了德王家的小王爷,怕是有人睡不着觉了。”
贺昭敛去了笑容:“为的就是让他们心烦意乱呢。”
谢庭川不解:“为何?你既然看中了那小王爷,为何让他过早成为众矢之的?”
“早吗,都十一岁了。”贺昭漫不经心道,“他今年都进燮林书院了,你可还有印象……你当年进燮林书院的时候是什么样子?”
谢庭川抿唇不语。
“那时父皇就已经隐隐给老三牵线,让他抱住你们谢家这棵好乘凉的大树了。”贺昭道,“为了争夺这位子而刮起的血雨腥风,是可以因为年纪小就躲过去的吗?”
谢庭川不懂,他当然不会懂……他长在那样和谐的家中,拥有那样疼爱自己的父母,哪里会知道这种事情的残酷呢?
“我给他机会,不代表这个位子一定是他的。他身后有的是虎视眈眈想取代他的人,要想顺利继位,只能磨练自身。”贺昭悠悠道,“若是我觉得他不够格,我会换人。最后坐在这个位子上的,不能是个废物。”
谢庭川明白了,他点头道:“你向来是有决断的,是我多问了。”
“怎么会,就当闲聊了。”贺昭握紧了他的手。
寒夜风霜重,廊边还有未化开的积雪,因为贺昭说了要节省宫中的开支,不允许铺张浪费,所以阖宫上下的年味儿都淡去了许多。
廊柱边上挂着的红灯笼都没有灯芯,只有远处几盏八宝灯放出些微弱光芒,堪堪能瞧得清路罢了。
谢庭川是习惯了西北苦寒黑暗的人,贺昭又是个瞎子,二人完全能适应得了。
“这段路有些太暗了,宫中那些年纪小些、手脚没那么利索的宫女太监可能会摔跤,你让人巡一遍路,多添几盏灯。节俭是好,可也不能太过了。”谢庭川叮嘱道,“夜里风寒,你让御膳房的人给今夜当差的宫人和侍卫都分去一碗饺子,也算是让人家过个好年了。”